陶囍觀察﹕知識改變馬拉糕

【明報專訊】周四上茶樓，茶客說馬拉糕銷情慘淡，皆因前一晚，電視台新聞轉達食物安全中心的警告，說用泡打粉烘焙的食物，含鋁易超標，每周一件馬拉糕，足以影響生殖能力，真箇是小食多滋味，多吃壞肚皮。上榜的還有我最愛的海蜇，貪其質感奇特，中醫說它清熱平肝，化痰消積，主治肺熱咳嗽，大便燥結和高血壓等，小覷不得也。以前我喜歡點酸薑皮蛋當餐前小吃，後來顧慮到皮蛋多含鉛，聽長輩說吃得鉛多人會蠢，才忍痛移情。唉，看來我跟皮蛋和海蜇都是情深緣淺。

信心消逝需要權威

食物不安全，早就不是新聞，如果我們認真對待所有警告，不能吃的比能放心吃的實在多太多了。豬牛雞輪流發瘟，以為吃魚安全？除了雪卡毒和孔雀石綠，貴價刺身如劍魚和藍鰭吞拿，身懷水銀，一樣不安全。吃的不行，喝的也問題多多。奶茶咖啡有咖啡因，不利心血管健康；果汁夠好了吧，又有專家嫌它糖分高纖維少，小時候愛喝的椰汁，近年成了高危食物。飲水呢，以為愈純淨愈好，便裝過濾器或索性喝瓶裝蒸餾水，轉身卻見另一批專家，說沒有礦物質的水有害無益。反正吃什麼都有不對的地方，吃什麼都有致肥致命之虞。專家身影無處不在，他們的教誨，透過媒體中介，深入民間，冷知識變成大眾熱捧的「常識」。有長年減肥的朋友，可以隨口說出一隻蝦餃有幾多卡路里，一頓飯的時光，拿着營養學專家開列的對換表，機關算盡的吃下八百卡，感覺良好。

老一輩有沒有碰上這些問題？或者也有，只差那時還沒有那麼多專家，世途也遠未險惡到有人造假蛋、有人幫西瓜注射紅藥水、有人用洗衣粉炸油條。這些年來，由神州大地傳來的種種匪夷所思的吃食故事，讓我們一步一步走向信心崩潰的邊緣，到了三聚氰氨，連曾經有過的一點懷疑，都一掃而空。當信心迅速消逝，很容易會覺得腳下踏空，這些時刻，我們特別需要專家，用權威的口脗，安撫我們受驚的心。

專家之言一人一套

這麼多專家，說不出誰更可信的話，唯有找專家中的專家。就拿吃這個現成例子來說，全球抗疫橋頭堡世界衛生組織（WHO）二○○七年發表了一份關於食物的報告。報告評選最健康和最無益的食品，獲選的十大垃圾食品包括油炸品、醃漬物、加工肉類、餅乾、汽水、方便類食品、罐頭、話梅蜜餞、冷凍甜品和燒烤食物。如果你邊看這清單邊嘀咕「鬼唔知阿媽係女人」，你未免太不領情啦，什麼是權威呢？世衛說了算，我沒有異議。但說到最健康的食物，榜首的是蕃薯、開心果和鵝鴨肉，這下我卻要唱反調了。傳統民間智慧素來認為鵝很毒，不宜多吃，如今洋人居然視為健康食品，難道甲之熊掌真是乙之砒霜？此說若成立，則不同文化以至不同的專家系統，都有他們行之有效、言之成理的一套辦法，並以此來界定何謂「有益」和「健康」，即是說，所謂健康生活，絕對有可能言人人殊。要跟，跟哪一套？

專家手握知識，行使無形的權力，為世間萬事萬物下定義、作建議。科學愈昌明，人間有更多據說能改善生活的新發明，但往後，又有另一些專家發現這些發明的害處。泡打粉在十九世紀面世時，不都是化學專家調研出的傑作？他們怎會想到，當年讓糕點變大的好東西，原來會令睾丸變小。不斷更新的知識，不住修正我們過去所學所知。一如蘇格拉底，知得愈多，益發知道自己無知，奈何生活逼人，既無餘力以有涯逐無涯，唯有更信靠專家，專家也愈來愈有影響力。

我不是否定專家的重要性，給我天大的膽子，也不敢對專家的耳提面命掉以輕心。我只是有點糊塗，要說我根本不具備某方面的知識，我又如何判斷對方真的是一名專家呢？除了很勢利的看銜頭和機構，就是看傳媒了。任誰願意戴上專家的帽子在媒體亮相，說出來的話都像特別有重量。媒體與專家各取所需，前者為取信於讀者觀眾，極需肯亮相、會講說話、最好有開麥拉臉孔的專家；後者則樂得擴大接觸面，用知識普渡眾生。對某些專家，我佩服得緊，要知道在學術界日益講求分工的今天， 知識無可避免被割裂，動聽的說法是細緻，老實講是細碎，資質稍平凡，盯住跟前的研究題目，分分鐘不見樹木又不見林。聽過有博士謙稱「窄士」，雖說是自嘲，到底也是悲涼現實。媒體上的專家就不同了，落落大方，隨便哪個話題都能給予精準的回應。不過出鏡多了，有時難免有演員的味道，一家之言也沾染了標準台詞的氣息，叫人疑心該不該信。

自我裝備自主生活

無論如何，現代生活就是離不開專家。當種類繁多的專家爭相在我們頭頂加金剛箍，我們至少要警覺當中有真有假。「臥槽泥馬出自戰國策」式的專家，估計不是少數，學藝不精、一知半解、語不驚人誓不休、急欲成名——都是常見的「專家病」，大家小心就是。再不然，行動起來吧，把自己裝備成為真正的專家，上不上電視是其次，要緊的是能過自主生活，不用勞煩人家提完你洗手，又要提你一天不得洗多過八次。

知識改變了馬拉糕的命運，在它斯糕獨憔悴的一天，一個在位十六年的專家宣布擇日離場，各界稱讚聲不絕，有議員甚至期盼他再坐一會，穩定人心局面。看，這就是當專家的妙處了。知識改變了專家的命運，再由他們來改變我們的。在不知道金融海嘯和流感爆發到底還有幾多波的前提下，但願專家們不負眾望，祝大家都好運。

文 陶囍